陈凡的草鞋在白玉桥上磨出了第三道裂口时,终于看清了桥栏上的仙鹤——那些不是雕刻,而是凝结的灵气,羽翼边缘泛着流动的金光,每片羽毛都在云雾里轻轻颤动。
“土包子,看傻了?”身后传来嗤笑。穿锦缎靴的少年用扇子敲了敲桥栏,那只仙鹤竟抖了抖翅膀,喷出一口灵雾,呛得陈凡直咳嗽。这是张管事的侄子张阔,同批入山的弟子里,只有他带着仆从送来的行囊,腰间还挂着块下品灵石。
陈凡攥紧了布包,指甲深深掐进麦饼的碎屑里。布包里的半块麦饼是娘连夜烙的,换洗衣物打了三个补丁,最底下压着的青玉佩沾着陈家沟的泥——三个月前,正是这块被采药修士看中的玉佩,让他成了全村第一个踏上仙途的人。
“过了此桥,凡尘尽断。”瘦脸执事的声音像刮过青石的风,他腰间木牌上的“青云”二字泛着冷光,“入了外门,要么三个月内晋炼气,要么滚回你们的泥沟里去。”
桥那头的石阶蜿蜒入云,青灰色的石面上刻着细密的符文,踩上去时,陈凡感觉一股热流从脚底窜到天灵盖,像被山火燎过的野草,烧得他浑身发麻。这就是仙门的力量?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老茧的手,药田除草磨出的水泡还没好透,此刻却在这股热流里隐隐作痒。
外门驻地藏在半山腰的雾里,青砖木楼像排倒扣的棺材。登记处的老修士抬起眼时,陈凡觉得有两团月光钻进了自己骨头缝——那是双看透世事的眼,扫过他时突然顿了顿,指尖在青玉佩上一点。
“嗡”的一声,玉佩迸出青光,在墙上投出株歪歪扭扭的灵根虚影。
“中上根骨,却带煞气相。”老修士慢悠悠地舔了舔毛笔尖,“东院三号房,自己去领心法。”
蓝布包裹砸在手里时,陈凡差点没接住。灰蓝色的弟子服泛着皂角味,《青云基础心法》的纸页脆得像枯叶,第一页就写着“气行周天,循序渐进”——可他翻遍了整本册子,也没找到“如何快点变强”的答案。
东院三号房弥漫着霉味。赵猛正蹲在地上擦床板,见他进来,憨厚地笑出两排白牙:“我叫赵猛,隔壁镇铁匠铺的,你呢?”这少年高大得像头小牛,胳膊比陈凡的腿还粗,却在擦床板时小心翼翼,生怕碰坏了什么。
靠窗的床上,锦缎被面隆起个小山包。张阔翻了个身,露出张倨傲的脸:“新来的,打水去。”他指了指墙角的破木桶,“记住了,以后我的洗脸水要烧到八成热。”
陈凡没动。赵猛连忙打圆场:“我去我去,凡哥你刚到,歇歇脚。”他拎起木桶往外走,经过陈凡身边时,悄悄塞给他个油纸包,里面是半盒草药膏:“药田管事下手黑,这是我爹给的,治烫伤管用。”
接下来的日子,陈凡成了药田最能忍的野草。矮胖管事的藤条抽在背上时,他咬着牙数草叶——紫菀有七片叶,白芨的根是甜的,被抽断的第三十七根藤条上,沾着自己的血。晚上回到房里,他就着月光啃《青云基础心法》,丹田那股热流比蚊子叮还弱,练了半个月,连炼气一层的边都没摸着。
“凡哥,你看我!”赵猛突然蹦起来,手掌心冒出团豆大的白气,“我摸着炼气的门了!”这憨小子笑得直拍大腿,没注意到张阔翻了个白眼,淬了句“蠢货”。
陈凡真心替他高兴,可夜里躺在硬板床上,听着赵猛的呼噜声,他总想起娘站在村口的身影。临走时娘塞给他的木盒硌着腰,那是口黑沉沉的木盒,爹咽气前攥着它说:“陈家祖上传的,不到死路别打开。”
变故发生在第七个傍晚。演武场的青石板还留着白日的热气,林浩的白靴就踩在了陈凡脚边。
“听说你根骨不错?”林浩的灵力像条小蛇,顺着陈凡的裤管往上爬,带着刺骨的寒意。这是外门的“王”,炼气三层的修为,白弟子服的袖口绣着银线,据说离内门只差一步。
张阔凑上去递了个水囊:“浩哥,这土包子连炼气都没到,哪配您问话。”
陈凡没说话,他在看林浩身后的跟班——那个瘦高弟子正摩挲着拳头,指关节上的伤还没好,是昨天抢赵猛灵米时被揍的。
“赵猛呢?”林浩踢了踢地上的石锁,三百斤的青石在他脚边像皮球,“让他把这个月的月例灵石交出来,我可以考虑让他少挨几顿打。”
“他不在。”陈凡握紧了拳头,指缝里渗出血——昨天赵猛把仅有的半块灵石换了伤药,就为了给他敷背上的鞭伤。
“不在?”林浩笑了,白靴突然踹向陈凡的肚子,“那你替他受着。”
陈凡早有防备,侧身躲开时,后腰撞到了演武场的石柱。他听见自己骨头“咔”地响了一声,随即抄起地上的木棍——那是赵猛练劈柴的家伙,此刻被他攥得咯吱响。
“哟,还敢反抗?”林浩的灵力突然暴涨,白弟子服鼓得像风帆,“炼气三层,可不是你们这些泥腿子能碰瓷的。”
拳头带着劲风砸过来时,陈凡闻到了林浩袖里的脂粉香——这货居然用女弟子送的香膏。他猛地矮身,木棍横扫,正打在林浩的膝盖弯。
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林浩踉跄着后退,白靴上沾了层演武场的泥。
周围爆发出抽气声。没人见过有人敢打林浩,更没人见过炼气三层会被没入阶的弟子打中。
“找死!”林浩的眼睛红了,灵力像疯长的荆棘,瞬间缠上陈凡的胳膊。刺骨的疼痛让他差点松手,可当他看到林浩踢向自己胸口的脚时,突然想起了爹临终前的眼神——那是种豁出去的狠劲。
陈凡咬断了舌尖,借着血腥味的冲劲,硬生生拽着林浩往石柱撞去。两人滚在地上厮打时,他摸到了林浩腰间的玉佩,狠狠往石缝里一按——那玉佩“啪”地裂了道缝,林浩发出杀猪般的惨叫。
就在这时,月白裙角扫过青石板。洛璃站在霞光里,发间的白玉簪比演武场的灯还亮,她甚至没看地上的林浩,只盯着陈凡渗血的拳头:“外门禁私斗,你不知道?”
陈凡突然觉得胳膊不疼了。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看内门弟子——洛璃的睫毛上沾着晚霞,灵力在她周身流转,像层流动的月光,比接引桥上的仙鹤还要耀眼。
“洛师姐!”林浩爬起来,捂着流血的手腕哭诉,“他偷袭我!这泥腿子肯定练了邪功!”
洛璃的目光落在陈凡的伤臂上,那里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——是赵猛给的草药膏起了作用。她忽然皱了皱眉,指尖弹出道白气,缠上陈凡的胳膊:“青云心法练不出这等恢复力。”
陈凡的心沉到了谷底。他忘了这茬,赵猛的药膏是铁匠铺的秘方,混了不知名的草药,在仙门里或许就是“邪门”。
“带他去执事堂。”洛璃转身时,裙角扫过林浩的脸,“你也去,禁私斗的规矩,该重学了。”
暮色漫过演武场时,陈凡蹲在东院的槐树下,摸出了那个黑木盒。赵猛替他顶了半句话,被张阔告到管事那里,此刻还在罚跪。林浩放话,三日内不给他磕头,就废了赵猛的手。
木盒上的花纹硌着掌心,像条冰冷的蛇。陈凡咬破指尖,将血滴在花纹的缺口处——爹说过,这是陈家血脉才能开的锁。
“咔哒”一声,盒盖弹开时,一股黑气涌了出来,在月光里凝成三个扭曲的字:
《噬灵功》
册子的第一页沾着暗红色的渍,像干涸的血。陈凡盯着那行字,心脏狂跳得像要撞碎肋骨——
“引灵气噬之,一日抵十年苦修,代价……”
代价两个字被虫蛀了,只剩下个黑洞洞的缺口,像双盯着他的眼。远处传来林浩的狂笑,夹杂着赵猛压抑的痛呼。陈凡深吸一口气,将册子揣进怀里,指尖在黑木盒上轻轻一叩,盒身瞬间缩成指甲盖大小,被他按进了槐树根的裂缝里。
月光穿过槐树叶,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。陈凡摸了摸胸口,那里的《噬灵功》像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他浑身发抖。
他不知道,此刻的药堂深处,药老正盯着水镜里的少年,捻断了第三根胡须:“噬灵煞气,竟出在了青云宗……有意思。”水镜里,陈凡的影子背后,正盘着条若隐若现的黑气,像条蓄势待发的蛇。